訪談李淑娥資深語言治療師- 林美瑗撰寫 -
     三月初八的台北陽明山公園,是一個風和日麗美好日子,我約了本會常務理事李淑娥老師要訪談,我們看天氣這麼美,就決定一起上山,我想在山明水秀的山上,處處是色彩鮮豔的杜鵑花叢,和已經抽新芽的樹蔭下,訪問這位國內語言治療界的老前輩,聽她的口述歷史,那感覺一定很不一樣? 向來很客氣,講話溫和的李老師,在我的鼓勵和擬好的訪談大綱牽引下,她娓娓的回顧自己走過臺灣語言治療的三十七年歲月----。

誤打誤撞進入語言治療界

     民國65年(1976)年輕的李老師在自己的家鄉台中縣清水鎮擔任國中老師,五年的國中老師生涯,讓她對於填鴨式和以升學為掛帥的教職工作,產生無力感和厭離心,加上丈夫遠在台北工作,於是她毅然決定離開人人稱羨的教師環境,來到台北重新開始。

     台北榮民總醫院在那個年代是非常有地位的御用醫院,由於當時北榮想擴充復健部語言治療人力,所以李老師在臺灣師範大學衛生教育系學妹盛華老師的牽線之下,進了北榮復健部從事語言治療工作。

     回顧民國65年的時代,臺灣僅台大醫院、振興醫院(蔣夫人創立的)和北榮醫院有語言治療項目,從業人員最多六位,這是臺灣語言治療領域啟蒙的階段。初踏入語言治療行業的李淑娥老師,是一張白紙,她說:「當時,我不懂語言治療是什麼!但是在那位馬文蘭顧問的示範下,我覺得語言治療是很個別化的專業,和我的教育理念吻合,工作型式也很像老師在教學,所以我就大膽應徵這份工作。就這樣,我誤打誤撞進了語言治療領域,最初因經驗和學養不足吃盡苦頭,靠自己努力漸漸如倒吃甘蔗,在北榮服務至民國88年退休。」

為臺灣聽語界播種與澆水

     不論三十年前還是現在,身心障礙者需要語言治療的人很多,可是民國65年臺灣才由北榮舉辦第一屆的語言治療師培訓班,當時是以榮民醫院體系的人員為培訓對象,對外僅提供十個名額;民國67、68年北榮陸續舉辦第二、第三期語言治療師培訓,每期都只收二十多人,實不敷醫療所需。眼看各醫院求診語言障礙的人數越來越多,身為第四屆(民國81-84年)中華民國聽力語言學會理事長的李老師,偕同理監事們向衛生署提出「聽語專業人員儲訓班的計畫」,故衛生署於民國81、83年委託聽語學會辦理兩期聽語專業人員儲訓班,每期培訓25人。此時先進國家已將此專業提升至研究所以上學歷,而臺灣卻連聽語科系都未成立。直到民國83年,台中中山醫學院才在復健系下設立「聽力、語言治療組」,每年招生30名。民國89年才由台北護理學院設立臺灣第一所聽語障礙科學碩士班,到現今全國也只有兩個學系,三個研究所培訓聽語專業人員,而語言障礙個案估計占在學學生至少5%,加上成人語障個案,故語言治療師的需求量至今仍供不應求。

     在語言治療人員極度缺乏的過去三十年,李老師在北榮每天努力的培訓各醫院派來委託受訓的學員,每人受訓六個月,除了每週上課教導學理,還要示範指導臨床作業,系所成立後,北榮在李老師的帶領下,更是學生首選的實習醫院。每天除了忙碌在教學、臨床工作外,還要研究設計本土化中文的「語言障礙評估工具」,推展臺灣語言治療專業的質與量不虞餘力,也讓北榮語言治療的聲譽響遍全臺灣。

     民國88年,是李老師生涯的另一個轉捩點。此時政府對早療的推動正蓬勃發展,也帶領家長重視孩子的發展,加上健保的實施,讓各醫院的幼兒個案激增,尤其語言障礙又是發展遲緩幼兒最大的問題,因此,各醫院等待語言治療的幼兒越來越多,基於語言發展有其黃金期的因素,讓李老師為這些孩子及家長又急又擔心,每天心裡想著如何突破困境,幫助更多的孩子不讓他們錯過黃金期。正好在偶然的機會裡,認識智障者家長總會創會理事長雷游秀華女士,兩人都為發展遲緩幼兒找不到語言治療師而擔憂,在此因緣下,兩人很快就一起成立發展遲緩兒童基金會,目的是開設不一樣的早療課程,一方面將早療各領域的專業技巧轉化成家長在家能執行的方式,培養家長成為孩子的治療師;另一方面辦理研習,讓幼兒園的老師及早療相關專業人員來參與,協助解決語言治療師不足的危機;所以李老師就提早退休,全心投入早療的領域。

     此時也是本會接受衛生署委託辦理「早療專業人員培訓課程」(基礎班和進階班)最輝煌的時期,猶記得每年要召集七個相關的醫學會主責人員開協調會,李淑娥老師身兼本會常務理事和聽語學會的代表,她都陪我一起規劃課程和主持會議,那個年代臺灣「早療人」對於學習療育相關知識是非常積極的,每個課程都有近兩百人參加,大家求知若渴,我至今難忘當年的盛況。

無怨無悔來時路

     當我詢問李老師一生最精華的歲月都用在語言治療領域,自己的感受如何?又有哪些印象深刻難忘的個案故事?李老師瞇起眼睛微笑,午後的陽光從樹梢灑落在她溫和的臉上,她對著我開心的說:「有,當然有很多,有些孩子現在都長大成人了,記得一位小男生當年他剛來我的治療室時,由於沒有口語表達,脾氣壞得很,一有不順遂時不是尖叫就是對人拳打腳踢,我想和他互動也不得其門而入;每次來做治療時小男孩的妹妹也會跟來,我靈機一動,就和妹妹玩操作性玩具,發現這小男孩有在偷瞄,逐漸的他也願意參與玩玩具的行列,玩到開心處,他竟然發出聲音了,在遊戲中我把語言治療加入,後來這孩子有語言之後,不但脾氣改善了,到幼兒園後逢人還笑嘻嘻的,那樣的經驗讓我肯定早期療育的價值和重要性。」這是一位「言語失用症」小孩接受早期介入的成功案例。

     之後李老師還對我講了一位年輕人,因為車禍腦創傷後遺症的個案故事,這個大男孩腦部受創後,整個人情緒行為丕變,別人都無法親近他、教他,可是卻肯和李老師從牙牙學語開始,李老師一路陪他、誘發他、給他溫暖和信心,現在這個青年人在父親開的工廠幫忙,雖然說話還是有障礙,但是他的智能傷害不大,後來也能結婚生子,過著常人的生活,謙虛的李老師說也許就是「有緣吧?」

春在枝頭已十分

     所謂前人種樹後人乘涼,在聽李淑娥老師回顧她的語言治療歷史過程,我隨著她的述說,一會兒掉入二、三十年前,那個療育荒漠的年代,一會兒回到我參與早療的盛況期間,轉眼李老師陪著臺灣語言治療將近四十年,如今臺灣語言治療師約有一千名,但是提供兒童語言治療的人數還是不足,全台各地都缺少語言治療師,特別是離島和花東偏遠地區,對於語言治療師的需求更是渴切,李老師偶而能到花東為我們講講課外,她北榮退休之後的生活還是非常忙碌,大部分時間參與台北市和新北市早療推動委員會的聽語服務規劃、教育局的各校聽語巡迴服務規劃和鑑定安置、衛生局的早療督考業務規劃,還兼幾家收容重度身心障礙民間機構的語言督導。對於一對一的個別治療只限於「困難個案」,她說:「現在年輕的語言治療師很多了,大都是科班畢業的,長江後浪推前浪,我逐漸退居督導角色。」這是必然,也是前輩身教的意義。

     當我好奇的詢問李老師:「您對目前臺灣語言治療環境的感想與建言是什麼?」他想了一會兒若有所感的說:「健保制度給付偏低讓治療師變了,大家急切的以量制價,和家長小孩的互動時間縮短;許多臨床的優秀治療師,根本沒有時間和力氣寫出具有實務的學術論文。還有偏遠地區缺乏語言治療師的狀況仍然如是---。」我追問李老師會不會感慨今非昔比的療育環境和人情?她微笑不語,遠望著前面春意盎然的景色,我突然想起古人的一首詩:「到處尋春不見春,芒鞋踏遍壠頭雲,歸來笑拈梅花嗅,春在枝頭已十分。」是呀,春去秋來,歲月在一代一代的前輩腳下,無聲無息的流逝,但猛然抬頭望去,年輕的一代已經跳上舞台,繼續傳承各行各業新舊交替的演歌,老師傅就隨緣拈花微笑吧!。(美瑗寫於102.03.13花蓮)